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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昏君(兩更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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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算了吧,也就是半塊重陽糕而已。”一旁攤位的一個中年婦人好聲好氣地對著老婦勸了一句。

“是啊。”中年婦人身旁的一個灰衣老婦也是神情溫和地勸說道,“王大妹子,如今家裏也就你們娘仨兒了,總要協力把這日子給熬過去了。”

那王大娘卻是輕蔑地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指著少婦的鼻子道:“我還能指望她?!這都嫁進來幾年了,連個男娃都生不出來,就生了這麽個賠錢貨,現在我家老大、老二都被征兵征走了,我以後可要怎麽辦啊!”

王大娘越說越是心生一種悲涼,拍著自己的大腿鬼哭狼嚎起來。

這當兵九死一生的,萬一兩個兒子以後回不了,他們家那可就是絕戶了!

那個少婦眼眶微紅,身子微微顫抖著,欲言又止。

她有些尷尬為難地往端木緋、安平那邊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娘,我這裏還有客人呢。”

聞言,老婦那渾濁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仿佛此刻才看到端木緋一行人,見她們一個個衣著華麗,笑得臉上擠出深深的皺紋,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

端木緋有些漫不經心地挑著攤子上的絹花,不禁想起了李廷攸在柏川縣所見所聞,朝廷征兵按律每戶至少要留一成年男丁,然而事實上,不止柏川縣沒有按這個來,其他的城鎮亦然。

端木緋挑了十來朵絹花後,就故作不經意地問道:“敢問大娘是哪裏人?”

那王大娘急於討好端木緋她們,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姑娘,我們是附近張家村的,這市集裏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我們村裏人。”

“哎,這次征兵把村裏的壯丁征走了十之八九,只留下了我們這些老殘婦孺,這日子還得過,也只好自己出來擺攤了。”

“如今村子裏實在沒多少人,出來擺攤的人也不多了……”所以這集市才會這麽蕭條。

四周的其他幾個婦人也忍不住圍了過來,心有感觸地唉聲嘆氣,抱怨連連,感嘆世道不易,再這麽下去怕是連糙米都吃不起了。

買了絹花後,端木緋一行人繼續往前走著,只是氣氛微微沈寂。

端木緋的眼神有些恍惚,嘴角微抿,還在想著征兵的事。

皇帝許是不知道地方貪腐至此,但朝廷若是再不拿出對策,任由底下官員肆意而為,欺壓百姓,怕是南懷未平,大盛又要添新亂了。

“娘,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封炎突然出聲,指著前方一個掛著紅色茶幡的茶鋪,笑瞇瞇地提議道:“我們幹脆到前面去吃點東西,歇歇腳吧。”

端木緋本來也沒覺得餓,封炎一說,她忍不住鼻頭動了動,就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鉆入鼻尖,香菇、豬肉、鮮蝦、蕎麥香……幾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勾得她食指大動,想也不想地就脆聲應了。

這間茶鋪是以偌大的油布簡單地臨時搭建起來的鋪子,裏面也就十來張桌子,鋪子裏居然還挺熱鬧的,一眼望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還剩下三四張桌子還空著,位於最中間的說書人激動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說得是口沫橫飛。

四周茶客偶爾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端木緋一行人一來,就有一個老婦迎了上來,殷勤地給她們擦桌子,又問他們想吃喝點什麽。

四人點了茶,又各自點了一碗三鮮餛飩,以及四籠不同口味的小籠包子。

端木緋歪了歪螓首,也饒有興致地聽起書了。

這位說書人還頗有幾分口才,口齒伶俐,聲調抑揚頓挫,不僅聲情並茂,還會用不同的聲調來表示不同的人,輕而易舉地就把聽眾帶入到他的故事中。

端木緋雖然是從中間聽起的,但是沒一會兒就聽明白了故事的梗概。

故事初聽有幾分像桃園三結義,劉、關、張三人意氣相投,舉酒結義,但是緊接著劇情就急轉而下,三兄弟中的劉大因為家中交不起人頭稅,被官兵發配去邊疆做苦役。

關二和張三得知後,義憤填膺,只因那劉大乃是家中獨子,家中只有寡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女,劉大走了,家中寡母幼女無依無靠,還不是等死。關二和張三商議一番後,決心從官兵手中劫走劉大,本來只想劫人,誰想一個官兵錯手死於張三手下。他們三人逃走了,然而關家和張家親眷卻被官府遷怒,死的死,發配的發配,三兄弟無奈之下只能投靠了黎山中一夥義匪,救回剩餘家人,從此占山為王……

端木緋越聽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乍一聽是在說重稅苦役害人,但是她聽著怎麽覺得好像在暗示些別的什麽……

那說書人敲了一下驚堂木,表示一盞茶後且聽下回分解,就討了些賞錢躲後邊歇息去了。

茶鋪裏緊接著就騷動了起來,眾人似乎有些意猶未盡,有人說那關二、張三仗義,有人說官府可恨,也有人說這還不是沒錢害的……

“可不是啊!這世道啊,還是要有銀子傍身才好過日子。”一個五官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感慨地嘆道,“我的三姑母十年前嫁去了百裏外的合山鎮,本來生活還算好,不過今年征兵,非要把我三姑父征走。我三姑父家那可是三代單傳的男丁,如今膝下也只得一個八歲稚子,為了把我三姑父給留下來,他們家交了一大筆錢,說是什麽勞役稅。如今家裏的十幾畝田產都賣了,只剩下一棟老宅,清苦度日……”

“能把人留下總是好的。”另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唏噓地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人要是被征去當了兵,上了戰場,沒準命就丟了!只憑你三姑母家孤兒寡母能不能守得住這產業還不好說呢。”

“是啊是啊,聽說這京城周邊已經有不少村子的壯丁都被拉走了,也指不定下一個就輪到我們村了……”

四周其他的茶客也是憂心忡忡地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鋪子裏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那中年儒生嘆了口氣道:“朝廷征兵,是為保家衛國,我們百姓本該響應,可是怎麽也給該給每戶留下一個男丁啊!家裏缺了男人,只剩下婦孺,這讓百姓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是啊是啊!”一旁的一個藍衣老婦以衣袖抹著眼角的淚花,哽咽道,“我三個兒子被那些官兵搶拖去了,頂虧家裏還有三個孫兒和幾畝地,可是這最大的長孫也才十一歲,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啊……”

“這位大姐,好歹你還有孫子呢。我們村多的是沒留下根苗的,這一個半個村子都是要絕戶啊!朝廷這是不給人活路走啊!”

“……”

四周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情緒越來越激動。

端木緋歪了歪螓首,越發覺得不太對勁了,這似乎是有人故意在挑動民心。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正對面的封炎,正好對上封炎那雙笑瞇瞇的鳳眼,彎如弦月,笑意盈盈。

封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毫不掩飾地點了點頭,肯定了她心裏的猜測。

端木緋瞬間如五雷轟頂般,震懾原地,真恨不得擡手捶自己一拳。她這個蠢蛋,猜到就猜到唄,還非要去確認,現在好了,又知道了一個不該知道的秘密……

端木緋急忙捧起了跟前的菊花茶,欲哭無淚地垂下了眼瞼。

封炎也捧起了菊花茶,眼角的餘光卻還在看著端木緋,嘴角微翹,覺得今天的事自己辦得好極了。蓁蓁喜歡看熱鬧,自己特意帶她來這裏看熱鬧,想來蓁蓁一定十分滿意!

這時,一聲響亮的驚堂木陡然響起,那個說書人又回來了,口若懸河地說起了後續的故事:

劉、關、張三兄弟來到黎山後,方才知道這夥義匪都是可憐人,有的被強豪兼並了田地,有的被強占了妻子,有的被人嫁禍,一個個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只能上山為匪……

一陣勾人的香味漸近,一下子把端木緋的註意力勾走了,茶鋪的老婦手腳利索地把四碗熱乎乎的三鮮餛飩與四籠小籠包送到了他們的桌上,那誘人的香味隨著熱騰騰的白氣彌漫在桌面上。

端木緋的眼裏霎時只容得下眼前這碗香氣撲鼻的餛飩,一個個龍眼大小的蕎麥皮餛飩漂浮在混著紫菜、蝦皮和蛋皮絲兒的湯面上,四周還有那碧綠的蔥花點綴在星星點點的的豬油花上,隨著湯水微微起伏著……

端木緋不由口涎分泌,舀起一顆餛飩,貝齒輕輕地咬一口,那搟得薄如紙的餛飩皮下,裏面的餡料鮮香多汁,入口鮮而滑,剁碎的豬肉餡裏還夾雜著蝦泥和碎香菇,蝦肉的鮮,香菇的香,和豬肉的嫩滑三者完美地糅合在一起,湯汁溢滿口中,香鮮誘人,讓人欲罷不能。

端木緋眸子晶亮,一口接著一口,那柔滑的餛飩皮、香滑的餡料和熱騰騰的鮮湯吃下去讓人覺得通體舒泰,酣暢淋漓。

四周的其他人隨著那說書人的講述,又窸窸窣窣地騷動了起來。

“這世道啊,害人不淺啊。”一個老者感慨地說道。

“可不就是啊,我聽說,一些被強征為兵的可憐人因為舍不得父母兒女,就成了逃兵,攜家帶口地躲到深山裏,偏偏朝廷還不肯罷休,專門派兵去剿匪,不管男女老少,都殺無赦。”那中年儒生搖著頭道。

“不至於吧?”那個年輕人下意識地驚呼道,雙目微瞠,似是受到了驚嚇。

“怎麽不至於!”那中年儒生拔高嗓門正色道,“我一個族兄前幾日去京城訪友時,親耳聽那個帶兵的小將軍說,平民百姓那是命如螻蟻,死不足惜!當時街上很多人都聽到了,這事現在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你們隨便去問問就知道了!”

不知何時,說書人的聲音已經停下了,然而,沒有人在意,眾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中年儒生的身上,附近還有不少路人也被吸引了過來,這個茶鋪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一片交頭接耳的私議聲。

“這也太過囂張了吧!難道就他們這些貴人的命是命嗎?”那個年輕人越說越激動,拍案而起,整個人義憤填膺。

“就是啊,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把家裏的男丁都拉走,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這是要讓我們都斷子絕孫啊!”

“……”

四周其他人也都是滿腔義憤,情緒越來越激動,如同那海面上的怒浪,一浪還比一浪高,群情激憤。

“我看啊,聖上英明,這種事一定是有奸臣當道,蒙蔽聖聽,不如我們上萬民書,讓天家知道我們百姓的難處!”

“不錯。聖上一定會為我們這些百姓做主的!”

周圍的百姓仿佛是溺水的人瞬間抓住了一根浮木般,一個個都目露異彩,人群中的附和聲越來越多,這個小小的茶鋪就像是一鍋快要煮沸的沸水般沸騰著,喧囂著。

不知不覺中,眾人都以那個中年儒生為中心聚攏在一起,又有人主動跑出茶鋪去隔壁的攤位買了筆墨紙硯回來。

端木緋默默地吃完了碗裏的最後一個餛飩,忍不住又悄悄地瞥了封炎和安平一眼,又默默地舀著鮮香的餛飩湯送入口中。

今天是九月初九,十五年前的今天,對安平來說,應該是天崩地裂吧,但是安平還是那個安平,沒有怨天尤人,她就像是牡丹,便是天下百花為討女帝歡心而綻放,牡丹亦不會折腰,自有風骨。

“保家衛國,這要是連家也沒有了,談何衛國!”沈默許久的端木紜擦了擦嘴,忽然說了一句,神情堅定。

安平有些意外地看著端木紜那張明艷的小臉,紅潤的唇角輕揚,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

她知道端木紜和端木緋都是自小在北境長大的姑娘,四年前因為父母雙亡才來京投靠祖父端木憲。

在北境的經歷讓這兩個看似與一般貴女無異的小姑娘骨子裏如勁松般堅韌,見地更是不凡。

有其姐必有其妹,有端木紜這樣的長姐,難怪能把未來兒媳婦養得這般好。

這對姐妹倆都是好孩子!

“我們走吧。”安平看也沒看四周的其他人,優雅地站起身來,老嬤嬤急忙去結了賬。

當安平一行人出了鋪子時,公主府和端木家的馬車也過來了,安平、端木紜和端木緋各自上了馬車,封炎買的那些東西也都從奔霄的身上撤下,分成兩半被搬上了兩輛馬車中。

車夫吆喝聲和揮鞭聲自車外傳來,馬車裏的端木緋忍不住挑開了窗簾一角,往茶鋪的方向望去,但見那些茶客簇擁著那中年儒生從茶鋪裏走出,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張萬民書,朝集市裏的那些攤位走去,一家接著一家,說明緣由,那些百姓神情各異,有的遲疑,有的驚訝,有的憤然,有的堅定……

大部分人都在那張萬民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當端木緋收回目光時,雙眼一不小心就對上策馬在馬車旁奔馳的封炎,心口一顫,不禁想起了封炎曾兩次莫名地扯下她車簾時的情景,手一抖,下意識地放下了窗簾。

回程的這一路,馬車裏靜悄悄的,端木緋閉眼假寐,大腦放空狀,只當自己今天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完不想問封炎接下來要幹什麽。

沒錯,她什麽也不知道。

她也就是出來登高踏秋,買了些絹花,吃了碗餛飩而已。

“得得得……”

兩車一馬在淩亂的馬蹄聲與車軲轆聲中回了京,封炎和安平先把姐妹倆送回了端木家,方才回了公主府。

對於端木紜而言,重陽節還只是剛剛開始,她還要準備傍晚的祭祖事宜,不過比起去年,她如今可說是游刃有餘,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讓賀氏和小賀氏婆媳倆完挑不出錯處。

等到府裏的香燭味徹底散去,已經又是一天來臨了。

重陽後,秋意越來越濃,五彩繽紛的菊花如火如荼地開遍了整個京城,同時,一封萬民書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傳遞著,九月十四日,這封萬民書由京兆尹親自於早朝上呈到了禦前。

那時,皇帝正在與群臣說秋獵的事,打算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啟程往西苑獵宮秋獵。

這封字字泣血、印滿了鮮血色的指印的萬民書對於皇帝而言,就像是一個巴掌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狠狠地甩在了他臉上。

京兆尹直接跪在了金鑾殿上,把一早有百姓去京兆府擊鼓鳴冤,呈上這萬民書,並聲聲哀泣地述說如今官府在民間強行征兵、蠻橫無道的種種事跡一一稟明。

並言道,哭訴百姓伸冤無門,只能寫下這封萬民書,希望能直達聖聽。

隨著京兆尹的一字字、一句句,朝堂上寂靜無聲,那些臣子皆是俯首屏息。

皇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金漆寶座上,難以置信地俯視著京兆尹,脫口道:“怎麽可能,征兵都是按舊例,每戶征一丁,朝廷給予安家費,何來強行征兵之說!”

“皇上說得是。”立刻就有一個中年將士大步出列,慷慨激昂地對著皇帝抱拳道,“分明就是這些刁民只知道‘小家’,而不知道‘大國’,不願意入伍當兵,竟然信口雌黃!如此刁民實在該誅,方能以儆效尤!”

“劉將軍所言差矣。”一個青年文臣出列,義正言辭地反駁道,“百姓上萬民書代表民心,如此請命其中必有冤屈,怎能不經查證就妄下判斷!”

那位劉將軍似笑非笑道:“齊大人,你還年輕,所以不知道這每年征兵都有些刁民意圖逃兵役,因此進山為匪的也不再少數!”

一個發須花白的老臣又緊接著出列道:“皇上,老臣以為是非曲直,還是先查證一番再行定奪才是……”

皇帝眉宇緊蹙,此刻早已經把秋獵的事忘得一幹二凈,聲音冷得幾乎掉出冰渣子來,道:“查!這次的事必須要查個清楚明白。”

“皇上聖明!”眾臣皆是俯首應聲,包括那個劉將軍也不敢再多言。

皇帝一聲令下,自然就要徹查到底。

東廠領命後,就火速地行動了起來,一時間,戴著尖帽、穿著褐衣的東廠番子一個個如狼似虎地策馬奔馳在大街小巷,所經之處,百姓皆是如驚弓之鳥般,聞風四散。

才短短三日,岑隱就將“萬民書”的前因後果呈到了禦前,皇帝一目十行地看著那道折子上,臉上瞬間就籠罩上了一層陰雲,而且還越來越陰沈。

岑隱似是沒看到般,半垂首,稟著來龍去脈:

“……柏川縣、合山鎮、井泉縣、正定縣、深澤鎮……十幾鎮縣地方官員貪腐兵部下撥的安家費,且搶拉壯丁,欺善霸民,以致當地一些百姓忍無可忍,奮起反抗,部分良民逃至深山老林,占山而居……”

“韓士睿此前奉命領兵前往柏川縣、井泉縣、深澤鎮幾地剿‘匪’,不論投降者、反抗者,皆是格殺勿論,引得當地百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皇帝的臉色一片鐵青,此刻再想起京兆尹呈上的那封萬民書,只覺得那上面如繁星般的紅指印更像是一滴滴血漬般,這都是百姓口中嘔出的鮮血!

著一襲大紅麒麟袍的岑隱俯首站在一旁,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著:“皇上,臣還查知七月時,李廷攸與韓士睿一起奉命前往柏川縣剿匪,李廷攸查知當地官府貪腐,本來要稟明皇上,再行定奪,不想讓韓士睿反告他貽誤軍機,以致李廷攸被軍法處置,逐出了神樞營……”

皇帝聞言面色越來越難看,拔高嗓門怒道:“韓士睿殺良冒功,好大喜功,實在是罪大惡極,必須嚴懲,方能以儆效尤!”

皇帝的聲音一個字比一個字冰冷,其中蘊含著如驚雷般的怒意。

皇帝的右手在禦案上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一想到自己本還想重用這韓士睿,就覺得此人實在用心險惡,竟然仗著自己的一分寵信,膽敢蒙騙自己,害得自己差點成了一個昏君,一世英名盡毀!

禦書房裏,安靜了下來,九月金秋,屋子裏被外面的杏葉映得一片金黃,靜謐肅穆。

當日皇帝便即刻下旨,卸了韓士睿神樞營四品指揮僉事的職位,又發配其服三年勞役以贖其罪。

之前,萬民書的事在京中早就掀起了一番驚濤駭浪,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議論此事,也在同時靜待著皇帝的決議。

因此,旨意一下,就立刻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不到半日就在京城上下傳遍了,京城就像是炸了鍋般騷動了起來。

韓士睿被皇帝下旨責罰,然而,官員貪腐牽涉甚廣,卻不是三兩天能夠立案定罪的,而且皇帝覺得水至清則無魚,前人有雲:“所謂廉吏者,亦非一文不取之謂,若纖毫無所資給,則居官日用及宗人、胥吏何以為生?”

對皇帝而言,這就是帝王心術。

然而,在民間的百姓看來,卻又是另一番意思,京中各處私議不斷。

“依我看,那韓士睿確實有罪,可是此案並非由韓士睿而起,源頭還是官府貪腐,強行征兵!”一間茶樓內,一個青衣學子對著同桌的友人侃侃而談。

“程兄說的是。”同桌的藍衣學子頻頻點頭,“這韓士睿更像是被官家拎出來背鍋的,打算以此堵悠悠眾口。”

“看來官家是打算包庇那些犯事的官員,所以才棄卒保車!”另一個靛衣學子搖了搖頭,語氣中透著一分不以為然。

“哎,”旁邊一桌某個滿臉皺紋的老者嘆了口氣道,“官家這好歹也是個態度,至少那些官府此後應該不敢再強拉壯丁了吧?”

“大爺您此言差矣。”那青衣學子立刻就轉頭對那老者道,“那些已經被強征入伍的男丁何其無辜,還有那些孤兒寡母以後又何以為生?貪官汙吏不可縱容,這些人便是為了避一時風頭安分守己,以後再有機會,恐怕只會變本加厲!”

“程兄所言甚是啊。”靛衣學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些年來,朝堂貪腐、虧空愈演愈烈……還不如前頭那位時,吏治清廉。”

與他同桌的學子們楞了楞,互看了一眼後,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他所說的“前頭那位”指的怕不是先帝,而是今上前面那位偽帝崇明帝。

說到偽帝,四周靜了一靜,今上素來憎惡偽帝,以致說起偽帝,朝中上下只敢論“過”,而不敢言“功”。

然而,每個人心裏自有一桿秤,偽帝離世也不過十五年,當年的太平盛世自然也有許多人都記在心裏。

“十七年前實行的‘均戶稅、衡物價’確實對民生大為有益……可惜了!”不知道是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一陣輪椅滾動聲忽然自後方傳來,大堂中的眾人下意識地朝輪椅的方向瞥了一眼,只看到輪椅上一道清雋的天藍色背影。

一個高大健壯的黑衣男子輕而易舉地把輪椅連人帶椅地擡過了高高的門檻,一直推到了街邊。

此次才是未初,但是天空卻是略顯陰沈,一片片陰雲將大半的天空遮蔽了起來,擋住了日頭。

“這天看來快要下雨了……”輪椅上的男子怔怔地擡眼望著天空,眼神微微恍惚,心神似乎飄遠。

“無宸!”

直到一個清朗的男聲伴著一陣馬蹄聲響起,馬蹄聲輕快響亮,黑馬打著響鼻停在了輪椅旁。

馬上的玄衣少年輕快地翻身下馬,身上的衣袍隨著他的躍起在半空中翻飛如蝶,如燕子般輕盈地落在了輪椅旁。

“無宸,我來接你回府。”少年燦然一笑,恰如驕陽初升。

“阿炎。”溫無宸的眸中又有了焦點,瞳孔清亮溫暄,含笑道,“你怎麽來了?”這個時間還沒到五城兵馬司放衙的時候。

封炎把拳頭放在唇畔,清了清嗓子,隨口道:“反正五城兵馬司沒什麽事……”

封炎說得漫不經心,可是知他如溫無宸,卻從少年那雙烏黑明亮的鳳眸中看出了一絲羞赧,一下子就心領神會。大概只有一個人,會讓阿炎露出這種表情……

溫無宸想著嘴角微微揚了起來,身上似乎也多一絲活力。

“端木四姑娘今天要來府裏領飛翩。”封炎說話的同時,一旁的奔霄似乎聽懂了什麽,在他說到飛翩時,上唇翻了翻,發出“噅噅”聲。

飛翩也七個月大了,可以離開母馬獨立生活了,因此封炎就想著讓端木緋領回去,好好培養培養感情,等秋獵時還可以把飛翩也帶出去玩,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常常一起去遛馬了。

封炎美滋滋地想著,從上午開始已經快坐不住了,等午後,就直接自己給自己放衙了。

送溫無宸上了馬車後,封炎就護送著馬車一車一馬徑直回了公主府。

一回府,封炎就得知端木緋已經到了,就在馬廄那邊,就推著溫無宸的輪椅朝馬廄方向去了,奔霄也不用人牽著,就自己熟門熟路地走在二人前面飛馳而去,嘴裏發出愉悅的嘶鳴聲。

緊接著,馬廄的方向也傳來了馬駒的陣陣嘶鳴聲,一聲接著一聲,一聲比一聲響亮,似乎有兩匹馬駒在較勁似的。

“奔霄!”跟著是少女清脆明快的聲音,“飛翩,烏夜,快看奔霄回來了。”

是蓁蓁!封炎頓時就好像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般,臉上煥發著異彩,連上方的天空都在不知不覺中亮了起來,陰雲散去,又露出其後那璀璨的驕陽。

封炎下意識把輪椅推得更快了,步履輕快,輪椅上的溫無宸自然感覺到了,臉上的笑意隨之漸濃。

很快,前方馬廄旁兩道娉婷的倩影就映入眼簾,一個身形修長,著大紅色的衣裙,艷麗如牡丹;一個身量嬌小,著修身的緋色騎裝,清麗如繡球花;前者明艷逼人,後者嬌俏活潑,二人皆是笑容燦爛,正是安平和端木緋。

端木緋正親自餵奔霄吃麥芽糖,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奔霄,今天我要把你女兒領走了,不過,你放心,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呵護它、照顧它的,不會讓它受一點委屈的。”

“奔霄,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是千萬個不舍,以後有空的時候,我會時常帶飛翩回來看你的。”

“你放心,飛翩這麽漂亮、可愛、乖巧、活潑……霜紈一定也會喜歡它的。”

端木緋對著奔霄說得十分投入,以致完沒有註意到封炎和溫無宸的靠近,也沒註意到安平那忍俊不禁的眼神。

這要是不知情的人聽了,怕是要以為端木緋這是在求娶別人家的姑娘呢!安平笑得一雙鳳眼都瞇了起來,暗暗地對著奔霄使著眼色,意思是,奔霄啊,你就放心吧,緋兒肯定是一言九鼎……而且,再過幾年,飛翩就會和緋兒一起回來了!

隨著那沈甸甸的輪椅壓在馬廄旁的砂石地上,發出了一陣粗嘎的聲音,端木緋這才回過神來,聽出這是輪椅的聲音,脫口道:“無宸公子……”

溫無宸的出現令她一喜,而封炎的陪同又令她一呆,想起重陽節和萬民書的事,就有一種拔腿就想跑的感覺。

端木緋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視、若無其事地上前給二人見禮。

“無宸,你前兩天不是說那菊花酒好喝嗎?”安平笑瞇瞇地隨口道,“現在釀酒的人來了,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安平不客氣地替端木緋討禮物。

端木緋一聽溫無宸誇了自己釀的酒,精神一振,感覺像是得了莫大的誇獎似的,說:“我那裏還有三壇,要是無宸公子喜歡的話,我回去就吩咐人送來。”

溫無宸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頓了一下後,他又道,“正好我最近得了幾份古棋譜,就贈與姑娘吧。”

封炎一看時機不錯,就狀似不經意地說道:“最近剛巧有人送了我幾卷從東瀛傳來的《東臯琴譜》,也一並送給姑娘好了。”

端木緋驚喜連連,這《東臯琴譜》雖然是從東瀛傳來的,可是這著琴譜的東臯其實是中原人,這琴譜是他收集了中原琴曲傳去了東瀛,如今幾百年過去了,某些琴曲在中原已經失傳,卻反而記載在被傳去東瀛的《東臯琴譜》中。

“多謝無宸公子,封公子。”端木緋對著二人福了福身,樂得就像是只歡樂的鳥兒般,容光煥發。

封炎看著她歡喜的樣子,得意洋洋,一不小心,耳根又燒了起來。

溫無宸和安平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當然知道封炎那什麽《東臯琴譜》根本就不是剛巧得來的,定是他特意為了討端木緋歡心特意尋來的。

“噅噅!”

一旁的飛翩見他們幾人在說話,活潑地飛奔過來,趁著封炎閃神的時候。用長長的尾巴甩了封炎一下,然後又“得得”地跑開,經過烏夜時,它又不安分地撩撥了烏夜一下,接著拔腿跑得更快了。

烏夜本來好好地吃草,被飛翩甩了滿臉的草,也不高興了,撒腿追了上去。兩匹小馬駒在四周快樂地繞著圈子,撒著歡,四肢結實而纖細,擲地有聲,它們身上那漆黑的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如那黑色的錦緞般。

“它們的感情真好!”端木緋發出感慨的嘆息聲,遲疑道,“封公子,飛翩還小,要不,還是讓它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吧。”

那怎麽行!封炎差點沒變了臉色,他還想秋獵時和蓁蓁去遛馬呢。

他一本正經地勸道:“端木四姑娘,小馬都七個月了,就像雛鷹終究要自己飛翔一樣,飛翩也終究要長大,晚痛不如早痛。”

見端木緋看著兩匹小馬駒神色間還有幾分游移與不忍,封炎忽然靈機一動,有如神助地提議道:“不如你今天把烏夜也一起帶回去,有烏夜陪著,想來飛翩更容易適宜新的環境。”

這個主意不錯!端木緋看著不遠處那兩匹嬉鬧的小馬駒,櫻唇翹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讚道:“封公子,你考慮得實在是太周到了!”

她甜甜地一笑,目若星辰璀璨,顏如春花絢麗,幾乎奪走了封炎的呼吸,他一不小心就看啥了,臉上露出傻乎乎的笑,看得安平又是暗暗搖頭。

她這個傻兒子啊,一遇上緋兒,就好像一下子倒退了五六歲,變成了垂髫小童。

“緋兒,”安平笑瞇瞇地上前,好心地替兒子制造機會,“天色還早,我們先去用些點心吧,府裏的廚娘剛好又研制了幾款新點心,你陪本宮一起試試味道。”

公主府做點心的廚娘手藝之精妙,端木緋當然是知道的,想也不想地直點頭。

這一天,端木緋可說是滿載而歸,不僅帶了兩匹馬駒、琴譜和棋譜回府,連她的肚子都被美味的點心餵得鼓鼓的。

回了府後,端木緋特意花了一個時辰陪飛翩和烏夜適應的端木家的馬廄,又帶著它們與霜紈一起玩。

霜紈的性格再溫順不過,親昵地幫兩匹馬駒咬了咬頸部的毛,又熱情地蹭了蹭,一下子就把兩匹小馬駒收服了,“噅噅”地翻起上唇。

端木緋幹脆就騎在了霜紈背上,陪著兩匹小馬繞著馬圈嬉戲散步,輕快的馬蹄聲回蕩在空氣中……

一直到黃昏的時候端木憲回府,端木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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